那支“抵得上千军万马”的画笔,永远地停下了。6月13日上午9点,漫画家华君武在北京友谊医院离世,享年95岁。走之前,他告诉家人,不要麻烦别人,丧事从简,不搞遗体告别,不搞追悼会。
在人生最后30年里,除了画画,华先生还做了一件自认为很重要的事:道歉。他一生只在国家美术馆做过一次展览,大部分画展都开在基层。每开一次,老人就要道歉一次,至少道歉了30次。(6月16日《中国青年报》)
从15岁发表处女作,直至93岁停笔,华老一生作画2000多幅。大半个世纪以来,每个重要的时刻、运动、大事件,都能从中找到对应。他的画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指时代的病症。因创作《磨好刀再杀》的蒋介石,曾被以“诬蔑领袖”的“罪名”,列入暗杀的黑名单。毛泽东看到他的《永不走路,永不犯错》后,立刻作批示,将漫画作为文件,层层发下去。当然,在那个特定的时代,华君武也难免会用漫画作棒子,打向自己的同志。
以至于在人生最后30年里,除了画画,华老还做了一件自认为很重要的事:道歉。几乎每一次个人展览,他都会在序言里写下大意如此的一段话:50年代里,我画了不少错误的画,伤害了不少同志。大跃进里,我画了一些浮夸的错误画……还特别提到在胡风、浦熙修、丁玲、艾青、萧乾和李滨声等人蒙冤受难时,曾“落井下石”。
其实,在那个历史年代里,文人、画家、知识分子不少人充当了吹鼓手,某种程度上为错误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告密背叛,甚至无中生有的造谣诬陷……尽管少数人是主动卖身投靠,以求一逞,但更多人是不情愿的。不过,无论如何,那都是人生的污点。对此,许多人讳莫如深,正如华老的那幅自画像,“画人难画手,画兽难画狗,脸比手更难,捂面遮百丑”。自以为,一捂遮百丑,结果即是不仅自己捂得严丝合缝,亦反对他人揭那时的丑,实话实说。
有位作家有两篇文章涉及告密这一丑恶——“谁都知道告密是最肮脏的行为”。用她的话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写出来之后,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很多人都要我别再提过去的事情了,向前看。我就很奇怪、很吃惊。”正因为要为尊者讳,而一些“尊者”,更是视若寇仇,一触即跳。而华老就是不怕揭自己的疮疤,每开一次画展,老人就要道歉一次。他不仅曾几次当面向丁玲道歉,80岁时还专程去山东,寻找当年当工作队队长时,自己伤害过的一位老贫农。找了很久,两位八九十岁的老人时隔几十年后相遇在一个小屋子里,两人都很动情。
“父亲一直把这些苦闷埋在心里,很少跟家里人说。可我们知道他的痛。”家人说。这种“痛”正是良心的发现,正是自我解剖,正是灵魂的升华,也是一种自我疗伤。一次次地揭疮疤,一次次地疼痛,一次次地忏悔,一次次地愈合,正如沐火重生。
我们何尝不需要这样的洗礼,可有些人却习惯于护短和健忘。30多年来,真正能公开道歉、勇于亮丑的除了巴金、刘白羽、韦君宜等外,委实罕见了。而那个时代,又有多少真实的信息被人为地遮蔽。很难想象,当这一代人老去,那个时代是否也会被打入历史冷宫。那些“ 病毒”,会不会哪一天重新复活。这是颇令人忧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