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先生在艺术领域中的成就和影响是众所周知的,但抛开专业之外,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吴先生从不讲究吃穿,一生精力都用在绘画创作、艺术探索和艺术创新上,物质生活特别简单。在作品进入市场后,吴先生完全有条件改善现有的“生活质量”,可他依旧是劳动者朴素的习惯,在用钱方面像对待时间一样节俭。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后海会贤楼的大杂院里,他住着两间平房,房子像火车车厢,一间是孩子们住着,另一间是吴先生和老伴朱碧琴用,还占了半间用木架子放画,星期天和节假日夫人带着孩子们出门,把吴先生反锁在屋里画画,作品《向日葵》、《木槿》等就是在那个地方画的。六七十年代,他骑自行车背着画箱,从后海的家到光华路工艺美院上班。他戏称有一辆不喝汽油的铁骑宝马。现在吴先生住的方庄寓所也不过百平方米,几年前还是水泥地,还是孩子把他哄出来做了最简单的装修。他有一间自称袖珍的画室,大概十几平方米,画大画始终铺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卷,许多中小彩墨画和油画多在这里画的。
1995年夏天,我的个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吴先生和夫人在雨中等了一个多小时打不到车,后来加两倍的钱才找到一个出租车,到了美术馆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淋湿了,大家看到他们都感慨万端。
不了解吴冠中先生的人往往认为他一毛不拔,向他索画是不可能的事。其实不是这样,过去《美术》杂志有一个摄影师老付经常给吴先生翻拍作品,吴先生主动给他一张尺幅很大的彩墨精品,画得特别精彩。后来老付的爱人生病,经济困难想把画卖了,征求吴先生的意见,吴先生很高兴地说:好,能起作用就好。像这样给朋友送画的事经常有,但是他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打通关系给别人送画。
吴先生平时也很关心社会和当代艺术的发展,有一次他打电话约我陪他到宋庄画家村看看,我当时在电话中说你别去,你目标太大,引起是非怎么办?后来他还是自己去了,他想了解一下不吃皇粮靠作品生存的北漂艺人的现状。
吴先生为人处世观点明确,态度鲜明、表达直白。许多时候说话心无顾忌、口无遮拦,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出于真心和善意就行。生活中,他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也非常脆弱的人,三年假画官司浪费了他宝贵的光阴,不能画画使他万分痛苦。他视画如命,假如不能为艺术而生,那就为艺术而死。
1996年全国政协第八届四次会上,我写了一个关于“建议建立吴冠中美术馆”的提案,征求吴冠中的意见时被否。吴先生说:“我不修那个庙。历史是无情的,等人死了以后所有的权力、地位、名气等光环都没有了,这个时候艺术作品自身的价值才真正体现出来。”上世纪90年代末,吴先生从西班牙回来,他深有感触地对我说,委拉斯凯支、戈雅、毕加索、米罗、高蒂的主要代表作品都留在了自己的祖国,而他们的艺术却是属于全世界的。一向视画如命的他,近两年把自己一生的代表作品无偿捐给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他这一举措得到了夫人和三个孩子的全力支持。吴冠中说:“我不怀疑自己捐赠的作品中有一些可能将来被历史和人民淘汰,我唯一的目的是作品能够真正走到人民中去,接受人民的评判。”这使我想起了60年前,他回国前写给吴大羽信中的话:“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们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赶快回去,从头做起。”
60年后的今天,吴冠中圆满地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草,是长在祖国土地上的草,奶也应属于祖国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