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一段被人遗忘的历史
在消费主义作用下的商业大制作几乎掌控了除主导话语外的一切领域,到处是“艺术家”、是“大师”,无人不“著名”,反而使得思想、艺术、生存方式的多元成了不大容易的事
文/李楯
7月,中国美术馆将举办画家李瑞年百年诞辰纪念展。李瑞年,在今天,不但一般人不知道,就是美术界也为多数人不知道。1991年出版,两册厚达1300余页的《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没有李瑞年的名字,而徐悲鸿当年对李瑞年的评价是:“国内油画风景第一。”
李瑞年在上世纪80年代,是全国美术教育研究会筹委会(这一机构经多年筹备,在李瑞年去世后才正式成立)主任,是第一届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文学学科(美术专业)评议组成员中美术专业的唯一一人。李瑞年在中央大学艺术系和徐悲鸿同教一个班,两人的教学合作从上世纪40年代的中央大学直至40年代末50年代初的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中央美术学院,他们共同教出的学生有李斛(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戴泽(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韦启美(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大国(后为北京艺术学院教授)、吴承砚(后为台湾画家)、单叔子(后为台湾画家)、侯一民(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钱绍武(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雕塑系系主任)、骆新民(后为旅加画家)、靳尚谊(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院长)等。
徐悲鸿曾说:“瑞年的画质朴隽永,手法严谨,是极为可喜的自然主义,是抒情诗。”吴作人曾说:“他对艺术的诚恳态度使他的作品焕发出人和自然之间存在着一种息息相关的、推心置腹的情景。”但经历1937年、1949年、1966年三次战火和“文革”的毁损,尘埋于陋室中的遗存画作,早已成了与世相隔、难为人见的“绝绝之品”。
上世纪初,随着古老的中国告别传统时期,逐渐步入开放时代,中国人东渡日本,西赴欧美,虔诚求学,造成了一个时期外来的思想、学说、规制、技艺在中国生根,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行为规则、审美习惯和生活习俗,以及相互关系,在外来影响的作用下自我改造,一时形成了融汇百川,多元并存的景象。——美术也是如此。
北京深厚的文化传统,上世纪初放眼看世界后的巨大变化,漂洋过海,留学比、法,历阅欧洲,加之归国恰遇日寇侵华,备尝丧乱流离之苦,八载不得归家,成就了李瑞年上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初存留画作的第一个时期,可惜的是,他现存作品中最辉煌的表现只于此一时期。为徐悲鸿、傅抱石等称道的作品在此时期,许多文献记载的在重庆与吴作人、唐一禾、吕霞光、黄显之、吕斯百、秦宣夫、王临乙举办八人联展(1941年),在此时期,由徐悲鸿作序,在重庆和北京于1945年和1948年举办的两次个展,也在此时期。
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李瑞年无宏大题材的作品贡献,留下的仍是几幅恬静、唯美的画作。这是李瑞年存留画作的第二个时期。上世纪80年代,封闭的中国再度开放,李瑞年完成了他一生最后的几十幅作品,这是他存留画作的第三个时期。在这个时期,李瑞年获得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北京分会副主席、北京市政协委员等头衔,但仍无缘再去看看他曾经留学、游历的欧陆,他日夜思念梦系魂牵的那些世界名画;而且也没有他一生企望的理想的作画之室。
在李瑞年留下的画作中,除了一幅完成于1944年的《挣扎》(后名《暴风雨》)外,多是恬静的、唯美的作品。在作于1944年的《挣扎》中,画面上一片浓重的乌云压迫下,狂风暴雨中,一个奔向天边远远的一线光辉的人,使人想到,这就是百余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写照吧。但是,那一线光辉究竟在何处呢?
人们或许奇怪,他为什么只画油画(徐悲鸿、傅抱石等多人曾劝他改画国画),在油画中又只画风景,及少许静物;是什么使他在经历着苦难纷扰的同时,向往着的和表现的却总是恬静美好,是什么造就了他始终不变的贯穿于画作中的对美的追求?
李瑞年于1985年去世,身后孤寂,默默无闻。这使我们想到:是什么,使人们忘记了他?
中国百余年艰难的发展路径,发展中的几次中断、转型,以至是天翻地覆,文化的断裂,使得人们的记忆总是要被不断地重新述说。什么是真正的中国,什么是真正的中国问题,在许多史实已经湮灭或人们不愿提及的时候,“遗忘”就出现了。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重虚名,而难以获取全面、准确、真实的信息,更缺乏认知、判定和选择的能力,加之社会的喧嚣浮躁,在消费主义作用下的商业大制作几乎掌控了除主导话语外的一切领域,到处是“艺术家”、是“大师”,无人不“著名”,反而使得思想、艺术、生存方式的多元成了不大容易的事。而在这之中,钩沉、梳理过去知识分子、思想家、艺术家曾经做过些什么,不也应是很有意义的吗?□
李楯: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清华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专家网络负责